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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尉任之】

看著家裡使用的幾個舊鐵器──一個高7公分、直徑16.5公分裝燉飯（Plov）的缽，一個高17公分、直徑14公分有把手的奶壺和一個高7公分、直徑43公分內裡刻有火焰圖紋的裝哈爾發甜食的寬皿，我便想起鐵匠尼札姆（Nizam）和他的小舖。

這些器皿不全是鐵器，也有些是用混合金屬鑄造捶打而成：裝哈爾發的器皿泛著綠色的鏽，應是銅；奶壺實在而色澤黯然，是白銅；黯淡的底色上散發銀色光澤，應是白銅加了一點錫。器皿與一個民族的文化、生活習俗有關。尼札姆小舖裡外掛著的各式器皿不只反映了亞塞拜然的生活面貌，更反映出高加索甚至是中亞到近東絲綢之路演變的縮影，譬如，在哈薩克、烏茲別克等中亞國家普及的Plov，可以回溯到十三世紀蒙古西征，這種先用紅蔥頭或洋蔥炒帶肥碎綿羊肉再以文火燉熟的米飯在亞塞拜然不難找到，及至到了土耳其，又演變成飯粒較乾較明顯的Pilav。

十年前，我曾跟搞石化工程的烏茲別克朋友Uktam在朋友家的電爐上用一口煮義大利麵的大鍋燉飯，從爆蔥頭開始，就嫌電爐火力不夠，沒有草原民族天寬地闊的豪邁，果不其然，一大鍋飯足足燉了六七個小時才大功告成。

尼札姆的飯缽在不完全規則的邊口上帶有手工修補敲打的痕跡，缽子的兩側還隱約可以看見鏤刻的文字和圖案，經長年使用後，底部已燒成碳黑色。「一人份的──」，尼札姆說。午後四點多，他沒有接電的舖子有些昏暗，只有一口燒柴跟炭火的灶，左右各一個通風用的小洞，中間的火口則噗哧噗哧地噴著火苗，尼札姆用長柄的鉗子將製作中或需修補的鐵器置於火上，待器物燒得通紅呈透明狀的時候，再用大小不一的瑯頭敲出器皿應用或原有的形狀。

尼札姆也用這口灶燒茶，他將一只搪瓷的茶壺置於灶上，一會水蒸汽便把壺嘴上的葉片掀得啪啪響。他用開水沖淨黑色鑲邊的搪瓷茶杯，把杯中的水倒在馬路邊，然後拿出茶包沖茶，「立頓──」，尼札姆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大概是覺得沒用原葉沖茶，有欠亞塞拜然人善喝紅茶的尊嚴與傳統吧！

無論歷史條件或自然環境，雪基（Sheki)這個高加索山城都有其觀光價值，但也因為這個原因，不可免俗地出現販賣傳統陶器複製品和絲巾等商品的觀光街，雖不算醜惡，但我還是偏好尼札姆這種貼近常民生活、不起眼的傳統作坊。或許，在偏遠而無法完全都市化的小城，傳統的手工業尚能生存（尼札姆製作、修補的這種盛哈爾發的器皿在當地任何一家糕餅舖都還能見到），但也的確越來越難維繫下去。繞遍整個雪基，只見到尼札姆跟河邊另一個作坊，還重複著「咚──噹──咚──噹」的低盪而無趣的聲響。

在瞑滅的火苗中添上一根粗柴後，尼札姆點上一支菸靠回門邊，言語既不能完全溝通，我們便悠悠地對飲著遠從歐洲進口的立頓紅茶。

鐵匠的職業不容易，養育兩個幼子的才四十出頭的尼札姆，已很有中年人的疲倦與滄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