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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陳文發╱文】

由於從小對文學與照相的愛好，往後更進而將兩種愛好結合，以「台灣前輩作家」、「台灣詩人群像」為主題進行拍攝計畫，一一拜訪作家們的居所與書房，在他們最熟悉的空間裡拍照。

二○○七年開始在林佛兒老師與李若鶯教授主編的《鹽分地帶文學》雙月刊，連載「前輩作家寫真簿」專欄。二○一○年三月，林佛兒老師來電，說準備再開一個「作家書房」專欄，要我拍照之外，還要我試著提筆寫作家的居住空間與寫作環境。

角落的沉默者

在此之前我毫無發表文字經驗，長輩邀約與給予的機會千載難逢，因有截稿壓力，所以非得強迫自己試著寫寫文字不可，另更誘惑我、驅使我硬著頭皮寫專欄的主因，是我可以藉此機會去拜訪作家的書房，去聽聽他們開口講自己的故事，親身去感受作家、作品以外的情緒起伏。

寫作文字，對我來說是一件極盡艱難的工作，就像我無法好好使用語言「說」清楚，我想要表達的意思。尤其在大庭廣眾下，易於緊張等因素，腦袋經常處於空轉狀態，更讓我啞口無言。在公眾場合裡我是個習慣躲在角落裡的沉默者，我也非常享受角落所給予我的安全感。沉默的我，常讓人感到格格不入，但我的耳朵卻沉浸在他們正在播放的唱片裡的曲調，我的心也隨著唱針行過的軌跡，進入他們精彩的人生，然而有時正當我聽得入迷之際，他們卻突然地把唱針拿起，全部安靜地無聲地轉向我來，要我這沉默者也放下唱針，一同在唱盤上播放生命和弦的樂曲，但我大多只能尷尬地回以憨笑示意。

從矮櫃到書房

要把毫無章法的語言，轉換成文字拼貼成文章，好家在！這工作不需要像在公開場合，說話給眾人聽，所以我可以花很多時間私下土法煉鋼，先把腦袋裡最初的語法文字傾倒出來，再如同拼圖般，一片片推敲，把方塊文字剪剪貼貼、前後調度，讓它遠看、近讀，還能像是篇有點模樣的文章。

開始寫「作家書房」專欄之際，因陳紅旭大姐的推介，進而又認識了《中華日報》副刊羊主編憶玫姐，她向我提議在華副開專欄，寫我以往拍過的作家，一張照片配以文字，專欄後定名為「書寫者，看見」。同時寫兩個專欄的狀況下，常常為了在書房裡找出寫作的資料與藏書而大傷腦筋，翻箱倒櫃找不到書也就算了，還必須再把翻找時倒塌的書災現場，重新整理分類堆疊好。找不到書我乾脆往二手書店跑，買不到再往國家圖書館找資料。書於是又越買越多，也因採訪之便，作家的簽名本也越簽越多，現在我那小小的書房，僅剩下兩道可通行的岔開小徑。

說到我的書房，隨著租房東遷西移，書房的大小有所不一。從小學初次在光華商場買了第一本由詩人洛夫翻譯的《亞歷山大傳》二手書算起，也有幾個十年的買書歷史。我的書房從一個矮櫃、一張書桌，演變到一間書房，到曾經有度一發不可收拾，常因藏書占據家中四處，而與家人起爭執，拳腳相向。

書上題簽加持

由於從小對文學與照相的愛好，往後更進而將兩種愛好結合，以「台灣前輩作家」、「台灣詩人群像」為主題進行拍攝計畫，一一拜訪作家們的居所與書房，在他們最熟悉的空間裡拍照。時日一久，除了累積拍攝作家的底片與照片外，還有為數可觀的文學藏書。藏書的由來，多因買書成習，再加上拜訪作家前，會先到二手書店找書，找資料做準備。偶爾也會在書店發現一些被遺忘的前輩作家的著作，進而也把它們買回，想從作品中挖掘出他們行過的歷史軌跡。

除了因拍攝作家而延伸出「藏書癖」，也長出了索求簽名的「簽名癖」。每當參加作家講演活動，或前去作家居所拜訪離開前，我總會從背包中取出幾本作家的著作，請他們在書上題簽加持。有幾位熟識的作家，總會邊簽名邊問我說：你家一定很大？不然你那麼多藏書要往哪放？又有開玩笑說：你不乾脆開一家二手書店自己當老闆？我總會回說：我居住空間不大，但藏書的確是占滿整個生活空間，開二手書店談何容易？雖然藏書量能撐起一間店面外觀，但二手書生意是需要源源不絕的貨源來帶動買氣，就憑我那絕大多是文學作品的藏書，要是開間二手書店，恐怕撐不了多久就準備收攤，賠掉店面租金、押金之外，更不捨的是那些被買走的藏書，是有錢也換不回來的。

逃亡似的搬家

另一個萬萬開不得二手書店的原因，是大部分藏書都有原作者的簽名題字，要是把它們當商品賣掉，消息傳到作家們的耳根裡，我很可能會變成作家們的公敵。記得多年前有一回因租房到期被迫搬家，那回搬家工人到底搬了幾卡車的藏書前往新租房，當時因狼狽被趕出門，匆忙之間中已無暇算起。

在新租房稍微安定一段時日後，聽書友傳來消息，說他去中部逛書店，看到多本資深作家為我題簽的藏書，那位書友更進一步去向那位資深作家打小報告，後來我每遇見那位資深作家，他對我的態度已不如以往的熱情。更有一位中部的年輕詩人，打電話來，一開口就劈哩啪啦的指責我，為何他題簽上我姓名的詩集，淪落到二手書店？後來我才恍然想起，那回逃亡似的搬家過程中，因與搬家工人起口角衝突，他們報仇的把戲，就是在運途中把我一整卡車藏書，載去資源回收場當廢紙變賣，而我的部分藏書就流落到中南部，讓人待價而沽。

因無固定收入，為避免因欠租而一再上演狼狽搬家記，也為了減少租房開銷，前些年我將部分藏書，捐贈給相關單位做研究使用。往後租房越搬越小，但我還是改不了逛書店、買二手書的嗜好。又過了幾年的今天，書房裡的走道越來越狹窄，再過些日子，我看就得爬窗進書房寫稿囉！

事過境遷，眼看書桌上這疊校對書稿，真不知這幾年，在動盪的生活中，如何寫出那一篇篇字句拙劣的文稿。「作家書房」連載四年多，也已累積了二十四篇章，它並非從天而降，它是我在掙扎的生活中硬擠出來的文稿，似乎也印證了「凡寫過必留下字跡」。

（本文為允晨文化新書《作家的書房》的作者自序）